唐代蓉
解放那年,我在上海出生。满月那天,由于爸妈人缘好,里弄的许多人家都送了漂亮衣衫和婴儿食品,妈认定是她的丫头今辈子衣食无忧的好兆头。断奶时,爸要跑很远的路去买虾仁包子,妈要用小勺把包子皮与馅之间的糊糊刮出来喂我。时间长了,我竟能咂出其中的味道,如若换上其他的肉包,我就能拒食并声嘶力竭的哭闹。妈不恼,认为这么小就食不厌精,那命该有多贵啊。
入学那年,随爸支援西北,举家迁入西安古街竹笆市。逢到周末的晚饭后,全家人散步半条街就到了鼓楼的脚下。爸常在小贩的摊前买包椒盐花生或五香瓜子给我磨牙解馋,而提篮叫卖的美味烧鸡又诱得我举步不前时,爸望着鼓楼的金匾:“文武盛地”开怀大笑:“我家丫头好口福,从大上海一路吃到了大唐天子的脚下!”
不久,古城的大街小巷展开了一场全民消灭麻雀的运动。妈和大院的家属们不甘落后,用大扫帚扑打,用筛箩诱杀,用药饵毒杀,看见一只飞不动的麻雀呆在电杆线上发抖,张妈数落它:“亏得上级查明了你是个害鸟,不然会糟蹋多少粮食啊!”
我是一个馋嘴的小丫,可常嚼食的花生、瓜子却渐渐从街面上消失了。到后来,我每天上课都感到饿兮兮地难受,走神时会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天上飞的麻雀已经越来越少了,可地上长的粮食怎么会越来越紧张了呢?
我们学校利用周末组织高年级同学砸核桃,说是给当年的老大哥苏联还债。我们按要求轻轻的地砸,细细地剥,当黄灿灿的大核桃仁被剥出来的时候,我被馋的直吞口水,那缺油少食的肠胃也被刺激的十分难受。我强烈克制自己:绝不能吃为国顶债的大核桃仁!但“饿”魔作怪,它让我把散落在地面的碎块悄悄的揽入了自己的口袋。放学后,我避开人群,用拣来的小竹棍仔细地掏出夹缝中的碎果仁,一撮撮地放入口中细嚼慢咽这久久不曾吃过了的干果。……我的行踪被告发,遭到了全班同学厉声地谴责。有的同学说,我给红领巾抹了黑;有的同学说,我玷污了少先队员光荣的称号。总之,我经历了比饥饿更加难受的可悲下场。我不能把这事告诉已患浮肿病的爸妈,不能让他们知道我饿、我馋,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如此的不争气。
初中毕业后赶上文革和下乡,许多年后我调回了省城。那一天,妈特激动地问我最想吃的是什么?我脱口说出虾仁包子。一句戏言,白发苍苍的老爸竟跑了趟东亚饭店,说这家老店是上海迁来,全西安的虾仁包数他们正宗。我狼吞虎咽的吃着,泪水却止不住的流。爸像是在逗当年的馋小丫:“几十年过去了,难道还能咂出上海滩的味?”
儿子从小到大同我一样的馋,陪我到东大街购买衣服也不忘寻觅好吃食。我说路过五一饭店就吃这家的虾仁包,儿子不屑一顾:“这年头生猛海鲜、美味佳肴多得是,那虾仁包算是什么稀罕物!”我笑了,心中感念故去的爸妈:如今日子好过了,衣食无忧,馋丫的命好着呢。(作者唐代蓉系民革省直电大支部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