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农民交公粮的记忆,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和母亲、以及村里人交过一次公粮。
那时候,我上初中,农村已经分产到户实行了责任制。三夏忙罢的第一件事就是交售公粮。家家户户都要拉上架子车到指定的粮站交售公粮,那时候村里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架子车,一个生产队有个一半辆手扶拖拉机都是很稀奇的事情。
自古以来,人们都把缴纳皇粮国税看作应尽的义务。解放以来,深受共产党的教育,中国农民的政治觉悟都不低,因而乡党们就把交公粮称之为交售爱国粮。
村干部早在前几天就说过,乡里已经通知了,要按期交售公粮,不要抱侥幸心理,否则乡上就派人牵牛、拉猪、抬家具,一村一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好了。
我记得那天一大早,天麻麻亮,妈妈带上我到粮站交售公粮,那时候公粮不好交,要排长队,带馍和水是必须的。
我们是在离村十里之外的荆姚粮站交售公粮,驾辕的在前面使劲拉着,掀车的在后面用力推着,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
没到粮站就远远地看到各个方向的车流、人流摩肩接踵,拥向那里。
大中午,骄阳似火,路面都快晒化了,烫得脚板生疼。来交公粮的人可真多,到处人头攒动,把粮站大院围得水泄不通,粮站门口的大路两旁也都站满了人。即使天气非常炎热,但大家还是忍耐着暴晒和饥渴在无怨无悔地排队等候。好不容易挤到了粮库门口,通过工作人员的验级、过磅,终于把小麦送入了粮仓,交公粮这件大事就算完成了。这是乡党们渴望的事情,运气不好或者没有熟人的还要再晒上几天或者过风车。
去交公粮的大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和手脚麻利的女人,男的要去扛粮包,女的去筛粮装粮。尽管都是流汗出力的苦差使,但人们还是乐意去做。我当时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一百多斤的粮袋子能扛起。粮库里的粮食堆得像山,扛粮人是要一步一步上夹板将粮食倒到“山”顶。同行的一个叫全哥的村里人给我点窍,说作人不要太老实,上夹板之前就把袋子口解开,上夹板的时候趁粮站的工作人员不注意,就边上边松开袋子口让粮食往出流,那样轻松。我就照着全哥说的去做,结果让粮站一个女工作人员发现了,她就大声吵闹,像着了火似的,说怎么能偷懒呢,农民的素质真差,我说袋子口开了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当然粮站也有不正之风,个别质检员需要农户巴结他——送几盒烟或者请吃一顿饭。若是他一高兴,就是再差的粮食,也能通得过,甚至评上一级标准。有一些老实巴交的人不想变通,做不出那些塞黑拐的事情,就是再好的粮食也要拿回去再晒几天太阳,有的还要掏钱过风车,说是杂质大。卖粮难,难于上青天。那时候交公粮,真把不少丰收后的农民难坏了。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我亲身经历过的,毫不夸张。记得在后来上高中时,一个名叫赵平利的同学说,当时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同志曾到陕西视察工作,就到他们苏坊乡的粮站亲眼目睹过农民交公粮难的问题,当时粮站门口排长队,总书记难过的落了泪,说中国农民真苦。
人们对走后门的不正之风是看不惯的,于是就有人发牢骚说难听话,有个乡党拍了拍一起来交公粮的儿子的肩膀说,娃,你要好好念书,把书念成了当个验粮的,大(关中方言,父亲)就再不用看那些狗日的的猪脸啦。有个粮站的女工作人员听了,脸上的表情马上晴转阴,说那个乡党是指桑骂槐,就等着晒太阳、过风车吧。站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那位乡党软了,马上就给那位女工作人员说好话,说他没有别的意思,是让孩子体验生活将来好刻苦读书成为人上之人。好话说了一箩筐,屁用都没顶,那女的就是不松口。有个年轻农民看不惯,说那女的难ⅹ的太,不就是个吃公家饭的,有什么了不起。那女的臊红了脸,说那个年轻农民下流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