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陕西籍著名作家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的历史叙事,起于文革后期,至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前期,是陕北地区那个特定时代的社会缩影,饱含着作者对孕育了自己生命的黄土地的浓浓情思,其中关于主人公孙少平学生时代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的描述,对我的触动极深,使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青春年少的学生时代。
作者在小说的开篇就写到,“在校园内的南墙根下,现在已经按班级排起了十几路纵队。……菜分甲乙丙三等。甲菜以土豆、白菜、粉条为主,里面有些叫人嘴馋的大肉片,每份三毛钱;乙菜其它内容和甲菜一样,只是没有肉,每份一毛五分钱。丙菜可就差远了,清水煮白萝卜——似乎只是为了掩饰这过分的清淡,才在里面象征性地漂了几点辣子油花。”农村娃的学生时代的生活的确苦,我是深有体会的。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在关中东部的蒲城县城北关的尧山中学读书时,吃饭照样是要排几列纵队的,维持吃饭的是七十岁左右的老校工叶师,发现谁吃饭插队,叶师就要拿个棍棍敲打,说县长当年吃饭插队他也照样敲打,你们这些不听话的毛孩子算个什么。按道理叶师早已过了退休年龄可以在家颐养天年了,但他退而不休,义务在学校里干些杂事,他说歇不下来,和学校的感情深,早在一九三四年杨虎城将军办校时,十七岁的他就在学校里干,曾经和杨将军合影留念,一干就是半个多世纪,你说感情能不深吗?当时学校食堂里的饭食和孙少平的强不了多少,清水煮白菜邦邦,里面偶然会有几片豆腐,由于菜价贵,农村来的同学就自由组合,两三个人每吨吃一份菜。当时学校里有学生一灶、二灶,第三食堂,同学们吃饭有了选择的余地,一个烧饼一毛钱还可以免费夹辣子酱,出了校门的北关羊肉馆对同学们的诱惑力极强,一碗羊肉泡六毛钱,家里经济情况差的农村娃一般是吃不起的。每到吃早点时间时,学校门口老张家的包子笼旁围满了同学,一个叫张辉民的体育生的饭量大,一顿吃了十七个葱花大油包子,在学校成了轰动一时的“特号新闻”;和我同班的一个姓党的同学赊账吃包子,说他叫曹西民,结果闹了笑话;此外,还有人吃包子赖账,偷偷地撕了老张记账的小本本说没吃,有人吃了99个包子,在“两个9”之间加了个顿点,变成了18个,灵醒过来的老张差点气破了肚皮,破口大骂那些同学品行不正,不是人养的。庄后头忠财哥的二乎子勇军和我在尧山中学上学时是同级不同班,忠财哥的婆娘培兰嫂嫂唠叨着娃在县里上学花钱太厉害,“狗日的,一天就花一毛钱,一个月三十天下来就得三块钱,这能撑住?”区区的三块钱放在现在可能不足挂齿,但在那个年代挣不来钱的农村人眼里却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天文数字。
“在整个荒凉而贫瘠的黄土高原,一个县的县立高中,就算是本县的最高学府吧,也无论如何不可能给同学们盖一座餐厅。天好天坏,大家都是露天就餐。好在这些青年都来自山乡圪崂,谁没在野山野地里吃过饭呢?因此大家也并不在乎这种事。”在我的印象中,县城内的尧山中学(我们当地人习惯上简称为“尧中”)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是神圣的,同学们都引以为豪。走在大街上,人们看到我们走过来,就说这是尧中的学生,学习肯定好。当时学校条件简陋,和孙少平一样,没有餐厅,在露天吃饭,遇到下雨天就在屋檐下或者教室里就餐,谈论学习,谈论学校里新鲜的人和事。
作者在作品里还写到,“每天,只要学校没什么事,孙少平就一个人出去在城里的各种地方转:大街小巷,城里城外,角角落落,反正没去过的地方都去。除过几个令人敬畏的机关——如县革委会、县武装部和县公安局外,他差不多在许多机关的院子里都转过了——大多是假装上厕所而哄过门房老头进去的。”哎!我和我的同学们当年的经历和路遥笔下孙少平何等相似,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当年爱浪,出了校门,从北关的尧山路开始,满县城的逛荡,北寺宋塔下看过录像,南寺唐塔下看过电影,文化馆里看过免费的报刊杂志,我们曾经去过县里的不少机关,像县委,说是找熟人或者一个拐了八个弯的亲戚,记得在那里看过《杂文报》,县人大常委会也去过,哀求门房的老汉伯说是闹肚子后急,门房的老汉伯同情学生娃可怜,说你就去吧,快去快出,不要磨蹭。如果在里面呆的时间长了,看门的老汉伯就责问,你们是巴井绳还是尿黄河。另外还在县广播电视局看过录像,一张门票一毛钱掏不起,一个姓万的同学说他有办法,从一墙之隔的县文化馆可以翻墙进去,那时候全国兴起了“武术热”,看的大多是南拳北腿的古装武打录像,天热的时候,里面黑嘛古咚的,就脱了衣服光着身子,嘴里兹溜兹溜地在吃着冰棍,浑身上下舒服极了,赛过了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