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秋,我丈夫奉命出川抗战,那时,我正在成都读师范。新婚燕尔,突遇离别,心中十分悲凉。行军路上他曾写过书信,到了前线却音讯全无。我断了经济来源,只好中止学业,于中师二年肄业。战争期间,谋事不易,生活没有着落,还要牵挂前线丈夫的安危,整日以泪洗面,苦不堪言。就在我翘首无望之即,终于盼到了前线来信:“抵达之日即参与激战,负伤后转入后方,伤愈已返前。”我喜极而泣,终横下心来,决定到前线去,与他同生共死。母亲得知大哭:“好傻哦,大后方容不下你,非往前线跑。”是抗属的忧患,也是青年学生的激情,使我断然决定走了一条与战争同行之路。人的一生有了这段特殊的行走经历,才亲身感知了中国抗战之不易。
我找到30集团军14师师部成都留守处,碰到另一位军中眷属付思秸,她和我一样执意要去前线。我们多次与留守处交涉,终于取得了护照,以看护的身份去前线,并带去了前线急需的药品。我和付思秸打点了行装,从成都乘汽车抵重庆,听说武汉沦陷,我俩心痛得直跺脚,也只好改道乘船去宜昌。可诺大一个陪都重庆,居然找不到一只去湖北宜昌的客船。我们四处探寻,方知长沙一线战斗也很吃紧,重庆的船只都被征用,急运军火和兵源。我们年纪尚轻,都未出过远门,被困山城,急得只想哭。后遇蒋姓太太是与我们同行的,较年长,有心计,经她多方周旋,我们总算乘上了英国泰晤士公司的商轮。在甲板上我捡到一份报纸,报道了欧战中某国,出动了多架飞机,迎击了德国军队的入侵……。我们今日出川,在自家的长江水域,却只能乘外轮,相比之下,我哭着说:“我们国家的仗,打得好惨噢。”
我们到达宜昌,这里距失陷的沙市仅350里,我们在此等候去长沙的船只时,遭到日机天天空袭,不得不每天十几次地跑到英租界躲飞机。只要警报一解除,我们三人飞快地跑到码头联系去长沙的客船,一连数日,却无功而返。陷在这里,欲进不能,欲退不可。实在无望时,我们开始在宜昌的大街小巷遍寻集团军留守处。我们发现街头和沿江码头,横七竖八地躺着伤兵,看见他们有的头部负伤,长长的头发被血渍粘在绷带上;有的伤口皮肉外翻且溃脓糜烂。我忍不住询问:“咋个会是这个样子?”老兵闻声而动容:“小姐,可是四川人?”听到地道的川腔,我们三人竟不约而同地哭喊:“莫不是我们的川军?”老兵如同见到亲人一样地倾诉:“前线的川军打得好惨,我们负伤后撤,莫得人救护,流落至此,莫说养伤,身无分文,饭都吃不饱哇。”看到中国军人伤残后沦为乞丐,我和付思秸抱头痛哭。我俩把仅有的大钞换成小票,给每人散发二角钱。对街的伤兵也摊开手要钱,我们只好没人发一角钱。满街的伤兵,钱是远远不够的,我无奈地望着蒋太太,她冷冷地发话:“宜昌城伤兵多得很,你菩萨心肠,看你有多少钱拿来散。”遭此抢白,我愤然:“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是老乡,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付思秸生怕伤了和气,拉着我们飞跑而去。
我们找到留守处,留了住址和事由,回到客栈苦等。适逢赴前线就任14师副师长的赵学洲,途径宜昌包了条去长沙的木船,又见到我们的留言。我丈夫是他熟知的老部下,所以他亲临客栈看望,并热心相助同行。登船后,我望着沿江码头上躺着的无数伤兵和他们无望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楚,哭着回到了舱内。船舱仅一板之隔,副师长和卫兵一侧,我们三个女人居另侧。木船在长江中游行进,如离弦之箭,飞快地驰入洞庭湖。临战的洞庭湖布满了阻挡日军的水雷,船家唯恐触雷,不得不沿着湖边缓缓而行。船家、副师长和三位女眷无不捏着一把汗,因为木船不仅要绕鱼雷,沿途还要防土匪劫道。我们晓行夜宿,谨慎行船,行期长达二十余天,虽苦不堪言,毕竟毫发无损的在长江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