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30集团军新建的荣誉返前大队,约八百伤愈官兵在大队长梅甫生的带领下,即将奔赴抗战前线。消息很快传开,桂林各界人士在商会礼堂组织了盛大的欢送会。会上,军、政、商、学和妇女代表均发表了演讲,勉励我们为国杀敌。抗战时期,后方物资在极其短缺的情况下,桂林民众我们返前准备了急需的药品和生活用品,在场的伤愈官兵无不感动,我代表荣誉大队向广西父老行了庄严的军礼,并慷慨致词:为了国家和民族,我们甘愿把热血洒在抗战的沙场。
(四)
我率队重返前线,由上尉晋升少校,并送入黄埔军校武岗分校军官总队重机枪中队学习军事,毕业后归队。我们的营地驻扎在修水境内,是在九宫山下的葛园。部队在修水、武宁一带打过不少硬仗。而规模最宏大、场面最惊心的莫过于1940年的一次大突围。
那一年,72军军长韩全辅率领新14师和15师在江西阜山一带向敌人后方挺进。未料,遭到日军的包围,全军人马只好退守驻扎。翌日晨,方见偌大一座荒山,散落着几间茅草屋,既无粮草接应,山上连水源也找不到。如此困境,唯有突围,二个师的人马呵,被如狼似虎的日军围困。战情危急,我们40团奉命为突围先锋,趁敌不备,40团猛然冲出,日军未及时回过神来,我们已占领了有利地势,有效地牵制了敌人。日军无力对付我们,开始疯狂地集结兵力,凶残地围歼正欲突围的部队。我指挥着机枪手们猛烈扫射,只见冲出突围的军长侍卫官奔我而来,向我密报:“军长突围负伤,军长让你稳住阵脚,多抵挡一阵子,好让后面的部队赶快撤出!”突围是惊心动魄的,二个师冲出重围时的场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壮烈,突围就是一场血拼:新14师突围损失较小,新15师惨烈重创,年过花甲的韩军长腰部负了重伤。
(五)
同年,40团奉命反攻武宁。我带领着几百号弟兄摸黑至午,在进攻中与给养失去联系,特派刘上士速返营房寻找司务长,他往返几十里无功而返。看到战情吃紧,士兵却在挨饿,我火冒三丈,责令他再次寻找,必须办妥。但此去一路敌情复杂,而时间已过下午,正担忧刘上士的安危,司务长已带人将伙房饭食送到。刘上士往返四趟,一路小心行事,冒着生命危险完成了任务,自己却因过度劳累而旧伤复发。原来,他在南浔战役时腹部、腰部同时负伤。撤出火线时,他是用毛巾堵住外露的肠子,艰难地跟着伤兵队伍前行。一路无医无药,伤口溃烂发臭,几近绝望时,才遇到伤兵救助站,挤进去洗了伤口换了药,强撑至衡阳才坐上火车,被转入桂林139后方医院。他是随我从桂林一起返前的,只知他作战勇敢,办事妥当,却不知他有如此重的伤情,而派了这么重的任务,我痛悔莫及,他却宽慰我:“任务急嘛,容不得推脱,这是打国仗,我心甘情愿。”反攻武宁,刘上士功不可没。大家都敬重这个粗通文墨,且深明大义的农家子弟,通过弟兄们的精心照料,也是他命大,又活了一次。我曾问过他,按伤情,完全可返回家乡。他却告诉我:“乡里实行二丁抽一,如果我回去了,我家弟娃就得出川。其实,无论为国,还是为家,我留在前线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刘上士是士兵中公认的有能力,我曾向上方推举过。可上司强调非黄埔生不予提拔,但另名非黄埔生却受到重用,而我这个黄埔生也未晋升,我痛感军中用人不公,更为这个出生入死的弟兄抱屈,他很洒脱地说:“出川抗战,生还二字都没有想过,哪个还想到当啥子官嘛,战死沙场,是报效国家噻!”多年来,我忘不掉这个兵:上士,刘少云,四川达县人。
(六)
武宁,是我永生难忘之城。武汉会战,这一带就成为中日二军的拉锯之地。当年,我们出川刚抵达此地,与中央军第3师换防的第二日,新14师即与日军苦战三日,死伤无数。之后,战事连连,不断有战死军人和受害百姓的尸体因不及掩埋而堆积,血水横流,尸骨腐烂发臭。久而久之,病菌漫延,有当地民谣为证:“不起早,不吃饱,不洗冷水澡,不走露水草。”作为参与过武宁对日作战的幸存者,我一直有心记载这些,是想让蜀中父老和后世,晓得我们出川后的抗战经历,真的是没有辱没先人;作为担任过武宁城防的我,心里总还存有一份责任之感,要把这场侵略战争给武宁一带百姓生存造成的后遗之患的骇人听闻公诸于世。